Lhachriel

that is the thing with life / no one makes it out alive

【莫萨】玫瑰经和安魂曲

梗概:莫扎特和萨列里使彼此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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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萨列里站立在萨尔茨堡宫殿的房檐下,眯起眼睛远眺教堂。他本想径直朝那里走去,等待圣乐降临,不过那样做太消耗他了,并且他还有工作要做。他等到仆人起床,披着外衣去马厩又只穿着单衣进屋,手里提着一大桶柴火,汗珠在额头上闪闪发亮,就像露珠在草叶上闪闪发亮一样。他极富耐心地等待着,直到街道的另一边,有一扇庄重而刻着隐秘的华贵花纹的木门打开,神父从那儿走出来。

他一路跟着那位神父走向教堂。他并没白费力气地在神父耳边咕咕哝哝,虽说言语的力量强大,但萨列里不像他的同类们一样嘲弄天堂,忽视天主的力量。神父走走进教堂,走进忏悔室,他的努力多半会打了水漂。有些同类捉弄他,说他比起魔鬼更像是魔鬼的盘中餐,他不置可否,坚持畏惧天主。魔鬼中惟独他懂得什么叫恐惧,他在心里珍重这点。

神父走进教堂。他完全可以跟进去,但他还是在窗外等着。神父是他用来打牙祭的小甜点,他想先享用大餐。不过当他流连在窗外的时候,他顿住了,脚下一滞,慌慌忙忙地透过彩绘玻璃往里望。彩绘玻璃并不是什么好用的偷窥介质,他拿尖尖的手指捅破了一块玻璃,从开出的小孔朝里张望。

啊,那是他的大餐。萨列里的舌尖不自觉地碰了碰嘴角。他太熟悉这个男孩了,他在男孩身旁徘徊良久,熟悉到他即使从没听过男孩弹羽键琴也能分辨出坐在硬邦邦琴凳上的不是别的男孩。他在男孩身旁徘徊良久,久到夺去了男孩一个好伙伴,和男孩一样年轻的男孩的生命,久到他预约了男孩所亲吻的一个小公主的灵魂。男孩逃不脱的,他终于追到萨尔茨堡了,他足够有耐心,毒蛇潜伏了够久,他玩弄够他的猎物了。

他听到神父呵斥男孩,男孩不满地咕嘟几声,跟着神父走开了。萨列里看着他们消失在祭坛一侧开口的小门后,迅速贴着教堂镂花的墙壁溜到正门,他四处张望,没有手持十字架或头顶蘸圣水的神职人员经过,没有哪个倒霉的通灵的孩子惊呼,他安静地走进教堂,仿佛一位大公走进自己的宫殿。

他一直走到祭坛前,抬头仰望,今天似乎是尘世的某个特别的日子,已经有两三只玫瑰花圈被献上,新鲜采摘的玫瑰花,花瓣上还沾着未消散的夜露。萨列里注意到有几根刺的尖端泛红,大有可能是采花编花环的女子被刺破了手指,血液留在玫瑰刺上。他伸出手逗弄一会儿花,一朵一朵触碰过去,花瓣变了色,花苞变了样,刺从茎干上收缩回去。

萨列里凝视了一阵子枯萎的杜鹃。这些花的叶片不服输地从铁线里挣开,它们是荒原的魂灵,它们不属于这里,它们不属于教堂,它们与恶魔为伍,它们与玫瑰针锋相对。真可惜,萨列里漫不经心地想道,他还挺喜欢玫瑰的。

就像他喜欢那个男孩一样。可悲啊!萨列里是魔鬼,纯血的魔鬼,将他的身体剖开,里面不会流出一滴常人的血。可他却因天堂的孩子而感到欢喜。他走到男孩离开的羽键琴旁。他坐下来,开始弹奏。清泉从琴键间的缝隙里汩汩流淌,在萨列里的手指下铁熔成铁水,木头滴下树汁,在他的手指下羽键琴哀哭,小声啜泣,哭得整架琴都化为泉水,水珠滴落在教堂的雕花地板上,泠泠作响。似哀恸又不尽然,羽键琴淌出春天的泉水,那也只是春天的泉水。的确哀伤,却蕴含无限生机,死寂带来活力。清泉滋润万物,荒原上杜鹃盛放,野玫瑰绽开到花瓣快掉落的地步,罂粟招蜂引蝶,石楠展开卷曲的叶片,金盏花钻出土壤,旋花藤爬上橡树的树干——

然后触抓不稳,掉了下来。萨列里惊恐地发现自己对上了男孩的眼神,那个男孩已经换上了唱诗童的装扮,正朝他的方向凝视,一开始是慢慢地,然后仿佛确定了目标,直冲他眨眼。他目视着男孩站在祭坛旁,壁画上的光环围绕男孩头顶,男孩以一种耶稣基督式的圣洁伸出手,急切地,仿佛邀请的姿态。

萨列里放下手,从快化成水的琴凳上站起来,向后退缩。他碰倒了某个画家踩在上面仰头画穹顶的脚手架,在同一时刻男孩回头,神父走了出来。神父向男孩低语了两句。男孩极度不满地抗议。神父更压低了声音,俯身在男孩耳边耳语几句,待神父直起身来,男孩不可置信地打量神父,跺跺脚,转身向羽键琴走来。萨列里怀疑神父看得见自己,他蜷缩在教堂一隅,拿黑袍遮住自己,隐蔽在阴影里。

男孩开始弹奏,在男孩专注的凝视下羽键琴逐渐把自己扭回原来的形状,男孩在泉水里放进游动的鳟鱼,鳟鱼欢快地跳跃,溅起一滩又一滩水花。水中倒影出深夜的月亮、明亮如夜灯的星辰,玫瑰花的苍白花影在水中搔首弄姿。还有更多、更多,全新的世界在他面前展开,蓝背的松鼠,黎明的云雀、翠鸟和红雀,蟋蟀隐在炽热的阴影下鸣叫,树精摆动腰肢,酒神被拼凑的肢体上还留有裂痕,男孩掀起一阵巨浪,他的小溪面对如此强大的力量败下阵来。神父冷眼旁观。

还有更多、更多。男孩撕裂自己的胸膛,他看见棕黄的脾脏,血红的胃,鲜红的肾脏,张牙舞爪的血管里血液冲撞管壁,男孩像撕裂一件华美的绣金线大衣一样撕裂自己的躯壳,外表金黄红润的石榴裂开,露出猩红的心和深绿的膜。男孩伸手,手掌里躺着一颗心脏,强健有力,怦怦跳动。心脏是深红色的,像剖开来的红心火龙果的切面,又更加红,形状像一朵硕大无比的玫瑰花苞。花心正在抽芽。乌黑的斯巴达克斯待绽未绽。

萨列里接过心脏,假如他是人类,他现在就会抖成筛糠。但他是魔鬼,所以他只平稳地接过心脏,平稳地将它塞进空洞的心胸里。

他爆发出一声又长又粗犷、属于神祇的嘶吼,持续不断地嘶吼,他要把喉咙整个从嘴里呕出来,他看到世界向他涌来,他不明白自己以前缺乏了什么,以至于视野内的事物那样面目可憎。他现在有一颗心了,他想要尖叫,想要击打,想要自毁,想要大开杀戒。曾经他没有一颗心,他能够包容一切,严谨执行魔鬼的义务,但现在一颗心脏正由不得他地,在他的胸膛里,两片肺叶之间的地方冲撞,他的胸膛被憎恨和嫉羡充满了。他一下子辨认出这两种情绪,他可是魔鬼。他惊慌失措。只有人类才有此般弱点,他不属于他们!他的胳膊颤抖着,甚至没法从自己胸口的伤口里抽出手来。

莫扎特看着他,不敢碰魔鬼的躯体。他看着莫扎特的眼睛,颤抖,嘶吼,尖叫,爬虫堆上十字架,黑暗熄灭点给亡灵的烛火,琉璃彩窗的颜色被刮掉,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手从伤口里抽出来。乌黑的血挤出来,滴在地上,颜色如同郁金香里的斯巴达克斯。血涌到莫扎特脚下,莫扎特不安地动了动,但血没有再往前涌去。

萨列里爆发,他的内脏外翻,血液倒流,眼睛愈发明亮,他长时间、持续不断地嘶吼,震碎了教堂的彩绘玻璃。然后他停止,一摊黑血留在教堂的地面上,莫扎特低头看了一眼,魔鬼的血映出唱诗童的脸。

小沃尔夫冈不安地转头,寻求神父的帮助。

“啊,没事,”神父告诉他,“我的小沃尔夫冈,你做得很好。你完成了这个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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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沃尔夫冈自言自语,是他完成了这个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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